藏唐
你有一个未曾与何人说过的秘密。
每个月的十五，月轮盈满之时，你都会做一个梦。
在梦里，你与周遭的其他人一般，着金黄衣，负轻重剑，一齐修山居习问水，一齐看庭前青石地板洒满银杏金黄色的落叶。
你依稀记得，梦中那处，叫藏剑。
你长大了。
无论是现实的你，还是梦中的那个你。
有匪君子，温润如玉。
你的模样越来越出挑，你为此不知多了多少麻烦。
或许是受梦境的影响，对所有人，你都是那种谦谦君子的模样。男生看不惯你的做派，女孩子们的情书塞满了你的抽屉。
你都没有在意。
邻家的女孩再一次挤眉弄眼地将一封带着劣质香水气味的粉红色信笺交给你时，你却下意识朝她的背影多看了两眼。
你突然觉得，你以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那该是很早很早以前，你们都还未曾出生的时间。
十八年，弹指一挥间。
在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的晚上，你看着窗外天空，想看见乌云遮掩的背后，那轮明月是否仍然散发着宁静而柔和的光。
你的思绪发散开，渐渐入眠。
可今月十五，你看到不是藏剑山庄中熟悉的庭院，代替它的是阴沉沉的天和蜀地艰险崎岖的路。
你正牵着白马，而马上，却是个脸上扣着面具，身后背着机匣的蓝衣姑娘。
不曾经历过的记忆涌入脑海，你想起你来蜀地找一种矿石铸剑，却结识了一个突然掉在你面前的唐门姑娘。
你已找到所寻之物，姑娘却也要去扬州城做任务，你便邀她同行。
走了几步，你问姑娘要不要上马歇息一会儿，姑娘便一瘸一拐地翻上了马，半点不同你客气。
见你此刻反头回望，姑娘便问你何事。
那声音像是昆仑山上泠泠落下的雪。
你总觉得你在等一个人
或许你明天就能看见那个人，又或许等到你老了，白发苍苍，与你做约定的那人也不会出现。
你理所当然地这般认为着，就像梦里那姑娘从未在你面前摘下她的面具，你却自信你能描摹出她的面貌。
你翻箱倒柜，找出毛笔和淡墨作画，可停笔时却吓了一跳。
有几分像是邻家那女孩。
你本想出门找人确认一下，却突然想起她与家人在数月前就暂时住进了在学校附近租下的房子。
还有一年，她要高考。
在梦中，你正写信，邀你住在万花谷的好友来一趟藏剑，因为这唐门来的姑娘任务没做成，反被人重伤。
你用你能寻见的所有药材为她吊命，终于等到了好友前来。
多年不见的好友第一句话，便是问你与姑娘好上多久了。
青岩医者，万花隐士，便都是这样的人么，你哑然失笑。
好友老神在在地用丝线缠过姑娘凝霜结雪一般的皓白腕子，一边诊脉一边答道至少他有情缘，而你却连人姑娘的小手都未牵过一次。
几年难得见一次面的情缘么 ，你怕是没他的里飞沙重要。
听不得别人说你，你便反唇相讥。
似是恼羞成怒，好友写了三两张纸，趁着墨迹未干便要拍在你脸上，被你轻巧躲过却也只是叮嘱了药的用法。
冷饮热饮温饮，不同的药须得不同的用法，你谢过之后一一记下。
四月四号，农历清明。
邻家的小女孩从学校回来了，你刚进她家的门便被她爸妈不由分说地扯上饭桌塞了一副碗筷。
你有点不想吃饭，尤其是看到桌上一片红的时候。
女孩与你相识十年，自然不会在你面前拘谨，此刻正在往嘴里塞牛肉，被父母说了几句之后才稍稍收敛了点。
她瘪着嘴的模样让你突然想起了梦境中的唐门姑娘。
养伤期间忌食辛辣，那姑娘便带着面具坐在饭桌前用筷子戳烂了松鼠桂鱼，面无表情的脸上生生透出了委屈。
你看着桌对面的女孩的目光收了回来。
有点……可爱。
你早已不把这些梦当成是纯粹的梦。
你觉得这可能是你的前世。每月十五，禁锢着记忆的枷锁打开，你才得以窥见些许。
可是连续三月，你没再梦见任何东西。
你有些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你从未与其他人说过此事，哪怕是你的父母。
这个秘密只属于你。
可是这个梦境突然就没有了。如它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宿舍里除了某个室友的呼噜声之外显得很安静。你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打开了手机，查找梦境停驻的年份。
你的心脏在看到手机屏幕上的那几行字的时候猛地跳了一下。
天宝十三年，安史之乱的前一年。
而你应万花好友之邀，带着唐门姑娘去了洛阳。
十月，国庆节，你和邻家的女孩都打算从学校回家。
火车晚点让你没赶上计算好的饭点，你脱了因火车上冷气来得太足而穿上的运动服，拖着拉杆箱走在阳光下，不知吸引了多少女孩的目光。
都到了门口，你却敲不开家里的门，打了父母电话才知道他们出门旅游回来被堵在路上了。
你叹了口气，本想在外边随便找家店，反头却看见邻家的女孩站在楼前的那棵不知张了多少年的银杏树下。
她似乎没看到你，抬起手要接住一片飘落的，金黄色的叶。
你伸出手想要唤她，却瞥见自己的手上带着血。
你的眼前突然光影变换。
叛军，杀戮，城破。
巷战，流矢，剑碎。
一幅幅，一幕幕，你未曾见过的画面涌入脑海。
千万根线条如同蛇群一般扭动，最后定格成一副画面。
唐门的暗蓝色劲装被血液染成更加黯淡的颜色，一根箭矢从那女孩的后心口插进去，让她倒在了你怀中。
你下意识唤了一句怀中人的名字，却被清脆的声音拉出了那恐怖的梦境。
你抬眼，看见女孩站在你面前，拿在手里的金色叶片的叶柄处还泛着星星点点的绿色。
她又问了一遍你在叫谁，眼睛里头的光一闪而逝。
不知带着什么样的心思，你叫了梦境中那唐门姑娘的名字。
女孩便笑了，她眯起眼的神情像极了你梦中那人，脸上的笑容也带着习惯性的微微冷意。
唐泠。
叶璘彬。
真是，好久不见。
几秒钟之后，她问你要不要去她家吃饭，今天有松鼠桂鱼。
趁着四下无人，你偷偷牵住她的手，说好。
女孩甩了甩，没甩开你的手，便索性也不再理你接下来十指相扣的举动。
你便笑着看她，觉得这一次你要先牵住她的手。
评论